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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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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釋

焰熙安在門口頓住腳步。

“公子,怎麽停住了?快請進,這可是我們上好的廂房——”

一個溫軟的女聲響在他耳邊,在他身後踏進門的那一刻也戛然而止。

四目相對,無聲卻熱烈。女人發現她的視線在這一紅一藍之間根本插不進去。

她只好打圓場道:“怎麽回事兒?哪個不麻利的姑娘接了客又不掛牌子?!”

山棱恰好沒接到客,聞聲趕來,忙道:“是我是我,剛才月公子讓我去幫忙尋些東西,我順手就把牌子摘下來了。我這不回來了嗎,姚姐兒就別生氣了,可千萬別告訴媽媽……”

被稱作姚姐兒的女人手中突然被塞了片硬邦邦的葉子。姚姐兒面上依舊冷哼一聲,手卻挽上了焰熙安的胳膊,道:“公子,我們不跟這位公子搶臺,瀟湘館還有更好的房間……”

她邊說邊想走,卻發現手上陡然空了,紅衣公子柔不可察地繞開她的手心,半步不移地看著房裏。

姚姐兒朝山棱使了個眼色,山棱直接走進去就想關上房門。

焰熙安怔然看著門扇一點點合上,下意識跨進房中一步。月燼辰突然道:”等等。“

山棱關門的動作停住。

“你走。”

你走。

多麽熟悉的一句話。

是他不知趣了。焰熙安垂眸一笑,轉身要走。

下一秒手臂卻被人緊緊抓住,一陣幽香從背後襲來。

“我說的是山棱姑娘。”月燼辰快速道。

焰熙安擡起頭看他。

他醉意還未完全散去,在肺腑間流連了一番後又鉆上眼睛,此刻他的雙眼仿佛噙滿了這夜痛飲的酒釀,顯得秋水瀲灩,楚楚動人。

山棱看著眼前青年一身紅衣,頭簪紅珠,這才反應過來,原來他就是這位公子撒著嬌要找的人。

她掩嘴一笑,這哪裏是找心上人,分明是喝多了找兄弟耍酒瘋。

只是這二位公子皆是畫中貌天上姿,山棱自認整個瀟湘館無論哪個姑娘來了都不敢說自己配得上。如此二人站在一起反倒像一對不相上下的璧人,世間外物皆不能驚擾沾染。

她很是識相地應了,轉身向外關上了門。

焰熙安看了他許久,道:”教主可以放手了嗎?“

“叫我月燼辰啊,”月燼辰沒放手,拉著他走到桌邊坐下,“叫燼辰也行。”

焰熙安聞到案邊染上的脂粉香味,低眼問:”你來這……“

月燼辰搶著接道:”這不好麽?有酒喝,有床睡。“他伸指隔空劃過他的臉龐:”還有美人作陪。“

焰熙安蹙起眉,不說話。

”你不也來了?“

”我——“

他在城主府外等候多日,怕鏡曉來問鏡戈的消息,又怕他不來。煎熬了幾天,終於見鏡曉抱了一大只食盒從街角奔來,身後還遠遠跟著個跑不快的身影。

等他們跑近了,焰熙安才是看清了。只一秒,他又驚疑是自己看錯了。

跟在鏡曉身後跑的,是鏡戈!

怎麽可能。

怎麽可能是鏡戈?!

他不是應該在漠央山,被寒冰封凍,被奪去性命,溫度盡失而死了嗎?!

鏡曉跑至跟前,又是先跪。鏡戈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上他,被他拉著一起跪。

鏡曉先響亮叫了聲:“少主!”

鏡戈有些猶豫,他本來不認得焰熙安,再加上似乎還有些劫後餘生的恐懼,被鏡曉用手肘捅了好幾下,才跟著囁嚅道:“……少主。”

焰熙安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,忙請人起來,拉著鏡戈的手,不可置信地道:“鏡戈……你是怎麽回來的?”

鏡戈根本不敢正眼瞧他,抽回了手,不情不願道:“我、我也不知道!被月魔吊在空中吊昏過去了,醒來就在城裏了!”

焰熙安震驚得退了一步。

妃命死了,而鏡戈一開始就沒入山。

月燼辰一開始就把他送回來了。

沒有人能活著從漠央山出來。

除了他焰熙安。

他錯怪他了。

他錯怪了他!

他轉身奔向北殿,解了眾人的鎖鏈,面上掛著的淡笑終是成了愧疚的焦急:“他在哪?”

徹月搖了搖頭。

他一刻不停地回了洗星閣,那裏依舊空無一人,惟留三面環水,一片花海。

於是又只能失魂落魄地回了鎏金城。洗星閣離仙境不遠,他來回不到一天,鏡曉與鏡戈仍然在城主府門前等著他。

焰熙安輕聲讓他們回去,鏡曉看他臉色不對,問:”少主怎麽了?“

焰熙安友好地擡頭看他,沖他又笑又搖頭。

定睛看了這一眼,他又看出些端倪:”鏡曉,從仙京回來休息了數日,怎麽看上去還是沒什麽精神?傷還沒完全好嗎“

鏡曉眼裏頓時掠過一絲慌張,吞吞吐吐答道:”少主,我、我沒事了,可能是這幾日擔心鏡戈擔心得緊!“

焰熙安正色:”按鏡戈的說法,算一算回來也有快七日了,怎會還擔心得神色懨懨?“

”我、我……“

”鏡曉。”焰熙安冷了臉,“說實話。”

鏡曉躊躇了一陣,長長“哎——“了一聲,放棄抵抗,湊近焰熙安說:”少主,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吧?“

”所以你就來這了?“月燼辰撐著腮挑眉看他。焰熙安想了想,之後的事還是等他酒醒後再考慮要不要告訴他吧。

於是室內一陣靜默。

”抱歉。“

”謝謝。“

溫雅音與清亮音突然同時響起。月燼辰問:”抱歉什麽?“

”……鏡戈的事,我很抱歉。“

”這個啊。”月燼辰漫不經心地說,“何必要道歉?月魔殺人,天經地義。要是哪天沒殺了,不是傻了就是喝多了。”

他還不忘笑著指了指此時此刻的自己。

焰熙安沒笑,眸色平靜地瞧著他。

“看我做什麽?”

他神情認真地說:”在我眼裏,你並非如此。“

月燼辰看著他,眉眼還彎著,眼底有波紋流動。

焰熙安深吸口氣,忽而道:“我殺過人。比起你的坦率,有時候我會覺得,你才是我的可望不可及——”

月燼辰猛然把他拉到了床上。

焰熙安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雙手撐著床頭,把自己罩在身下:“怎麽了?”

“為什麽對我說這些?”

焰熙安好整以暇道:“聊表歉意。”

濟世神醫殺過人,還不止一個。這件事他根本沒有勇氣說出口。也許是真的為自己錯怪了他而感到心懷有愧,竟願意毫無保留地抖出自己的秘密來償;又或許是今夜看月燼辰喝醉了意識迷糊,他也才借著這點微醺的由頭,把心中不堪啟齒又疼痛難言的秘密傾訴給了他。

除了焰歸寧,和生死不明的銀忱,無人再知曉,也無人再同他一起背負的秘密。

不願再壓抑,不願再理智,他想找人與他分擔。而且這個人,他不用顧慮他恐懼,也無需擔心他受傷。面對這個人,焰熙安不用像保護歸寧一樣藏著他護著他。相反,他可以在他面前卸下偽裝。心思狡黠也好,示弱流淚也罷,他可以輕松地表現出一切。

因為月燼辰擔得住,也陪得起。

……如果他願意陪他的話。

月燼辰皺起眉看他良久,突然腦袋一歪蹭倒在了他身上。

焰熙安一怔,也沒打算掙脫,喊他:“月燼辰?”

月燼辰腦袋動了動,茶發散下,輕輕掃過焰熙安的脖頸,沒回話。

焰熙安輕輕籲了口氣,又喊:“月燼辰。”

“嗯,”月燼辰悶悶道:“我沒殺他們。"

”什麽?“

”我很難過,“他話拋得莫名其妙,又突然蠻不講理地蹭上他的肩窩,”我恨不得把那些墻壁都拆了!可我又能讓他們去哪?我——”

他聲音漸漸小了下去:“我好難過。”

焰熙安有些不知所措,卻不知從何開口安慰,反應過來時手掌已經輕輕撫上了他的背。

月燼辰顯然感受到了,笑意盈盈地擡起頭,忽而又去拽他身上的與風鈴。

焰熙安條件反射般地想躲開,先一步被人死死摁住了。月燼辰道:“別動。”

“……?”他難道還是想奪這排銀鈴?

“把它摘了。”月燼辰下命令似的,“你自己摘。”

“為何?”

他恨恨地說:“你戴著它,就會和我吵架。”

……這是什麽歪理?焰熙安哭笑不得:“我不會跟你吵架。”

“你會的。”他很篤定。

“……月燼辰,你幾歲了?”

月燼辰放開了纏在與風鈴上的手指,不認輸似的:“比你大。”

“是嗎?”焰熙安懷疑道。

月燼辰突然支起身用手捧住他的臉,強迫他與他目光相接:“我和他長得像麽?”

焰熙安被他突然近在咫尺的眉眼晃了神,沒能立即答得上話。

他失神的樣子落在月燼辰的眼裏卻被解讀作了另一種意味,後者笑起來,那笑裏竟帶了幾分淒涼:“看來真是很像。”

焰熙安猛然驚醒:“不……”

“你在我的漠央山放火了。”他打斷他的話,突然從他身上側身滑落下去,焰熙安及時伸出臂彎托住他才沒讓他摔到床下。

月燼辰把他的臂彎拿開,兀自枕在被單上,含糊不清地嘟囔:“你放火了,你要賠我。”

焰熙安心道這人真是醉得神智不清,滿口胡言亂語。他無奈幫他理好淩亂的茶發,柔聲道:“睡吧。”

月燼辰躺在他身旁,呼吸竟真的緩緩平穩了。焰熙安聽見屋外漸漸靜了下來,想著今夜就在此將就一晚,明天一早再辦正事。

他懷有心事,睡得不是很安穩,直到天快明時困意才排山倒海襲來。在徹底入睡之前,他聽見枕邊人在低聲呢喃,似是耽溺於一場美夢。他忍不住湊過去聽,低啞的輕吟響在耳畔。

“……花海……謝謝……我……很喜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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